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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賓,台灣攝影界的驕傲。
或許你不知道他是誰,但是你應該看過他的作品。
(如果你從九零年代就開始關注台灣電影)
如果你要追溯台灣的電影歷史,那就知道他是台灣影像紀錄的工作者:
《戲夢人生》、《女人四十》、《花樣年華》、《千禧曼波》、《花樣年華》、《父子》,
不論是在哪個身份掌鏡,每次獲獎,他的感覺是:「得獎讓我感覺好像我要退休了...」
我總覺得他是真心喜歡這份工作,他研究的東西都很有趣,想的事情也很有趣。
他拍了近期日本重新呈現的《挪威的森林》,也拿下亞洲影展的最佳攝影。
他對美的獨到見解,值得觀眾們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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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skykissx (演講者:李屏賓)
4/1,4/2 兩天八小時的課程結束了,一直很想把我感受到的東西寫下來,
但很多事就拖著,搞得自己筋疲力盡的,就一直沒有動筆。
我常常會想到大二、大三的瘋狂時刻,瘋狂地參加活動,瘋狂地記錄感動,
雖然知道自己的文字很笨拙,但就是有股衝動想要紀錄下來。
有時候真的好佩服那時候的體力和熱情,
我知道已經不是能任意參加很多我想去的活動的時候,
就算參加也不見得有力氣好好記錄下來的時候了,
但最近這種寫東西的欲望越來越強烈,全身在燒的那種感覺,
因為我知道現在不寫下次就不知道甚麼時候寫了。
嗯,大概是因為李屏賓吧,
值得我這樣做,我也希望愛寫的東西那個我可以回來,持續閱讀、思考、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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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憑自己的話重組李屏賓說過的話,分享給未能參與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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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賓.jpg
美
「美是沒有限制,是經驗的累積。
別人沒能看到,由你呈現出來美是會變的,合適的時候便是一種美。」
賓哥一開始和大家討論什麼是美,他說了以上這段話,
而那種一直打破限制,求新求變的精神不斷地出現在他的談話裡。
他舉了他剛入行進到攝影棚覺得為什麼這些燈要這樣擺,而不是那樣擺?
沒有人敢問,但其實沒有誰規定要怎麼擺,但都沒有人去質疑,或是去想其它的可能。
光影的調節是自由的。
他說他以前在香港的工作坊教課的時候,第一天告訴他們所有該注意的準則,
第二天告訴他們這些準則都是可以被違反的。
你一定要知道這些,因為知道了這些你才能突破,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膽子漸漸變大。
你的預想往往會和實作會有落差。
你內心當然會有個完美的藍圖,但你要把實際的狀況考慮進來,
好比你預想開拍的景是個大晴天,那忽然下大雨,你拍不拍?
每一天就是一兩百萬在那邊燒,
你還要堅持你的理想,堅持你所謂的風格,還是在既有的限制裡面順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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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勢而行
這一點,就像在紀錄片裡面說的一樣。
他舉的例子是他和姜文拍片,有一場戲是要在沙漠裡拍的,
結果要開拍的時候遇到了暴風雪,完全打亂原本的構想,
整個劇組陷入了低氣壓,拍片可能要停擺。
但賓哥和姜文說,這是上天送給你的禮物你到哪裡去找這種設計啊。
後來還是開拍了,最後的成果讓那場沙漠中的暴風雪成為了一幅極為魔幻寫實的場景。
「順勢而行不是放棄」
這句話讓我沉吟了很久,但後來想想他說的應該是一種保持彈性,
不設限的精神,但也不是沒有原則而是不死守原則。
賓哥繼續說所以他不做「固定」預測與要求,
到了現場他已經知道了一些狀況但他還是想問問別人的意見,來刺激自己的思考。
這種因時、因景而異的想法,
便可以呼應他之前所說的「美是沒有限制,合適的時候是一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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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天地給你的
另一個順勢而行的例子是他在幫徐靜蕾拍「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最後一個鏡頭時跟焦器壞了。
拍出來的畫面是都沒有焦點的,怎麼修就是修不好。
但也正是因為這個缺陷讓他想到一個很棒的攝影方式。
最後一個畫面是姜文踏出四合院外開始追憶那一個女子,畫面就一路穿出宅邸,
到了那女子的住所的門外一路逼近她的身影。
這個鏡頭因為是回憶,所以反而一開始是模糊的沒有焦點是更有味道的,
那帶著一股複雜,漸漸清晰的情緒,一如思念。
決定這樣拍的時候,發現跟焦器忽然好了,然後又補拍一個完全清楚的結局,
他和導演說不要再補拍清楚的鏡頭了,
到時你一定會用這個清楚的鏡頭,而不會用這個模糊但比較有味道的鏡頭,
導演和他再三保重不會,但最後剪出來,導演還是用了那個清楚的鏡頭,
導演最終還是不敢冒險,這真的很可惜。
這種因著當下的情況,「即興、現場、運用天地給你的」景也出現在戀戀風塵的最後一個景,
原本最後一幕是打算拍二十幾個空鏡頭的,但最後是採用這個鏡頭。
而這個鏡頭並不是在當初的規畫之中,那是一個颱風天的過後,
大家收工的差不多他忽然看到遠方有一道光從厚厚的雲層中灑下來,他便架好相機開始拍。
如果按照原本計畫這應該就不會拍,也不會拍到了,
但就暫且脫離原先的目的地,拍了這一幕。
那一幕配合整部戲的情感,
想表現的是「景物依舊,時光流逝,人事已非,生命還有希望,一點點光。」
在這種順勢而行隨場景改變的想法裡,
很多原本被視為破格的缺陷在他手中都變成了優點。
好比千禧曼波剛開始的那種晃動,並不是傳統的拍法,
但他因此來表達一種不穩定的心跳的感。
一般來說光裡面有塵埃是不好的鏡頭,但他有時會拍那個鏡頭傳達某一種情緒。
此外他常拿自己的相機玩一個 focus inside 的遊戲,
就是當相機打開的那一瞬間還沒準備好的時候,就按下快門,
他想試驗的是「不見得看得清楚但很有情緒」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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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更觸動人心的影像何來?
A:童年往事讓我知道我在那之前的作品都只是表面的亮麗,
這樣的美感沒有氣味,缺少力氣。不動人只好看。
和侯孝賢合作之後,因為侯導總是講話不太清楚,
所以我必須要動用很多感覺去想像鏡頭該如何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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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於挑戰,不斷求新
「在創作的時候,是需要驚喜的,因為它給你力量往前走。
當然會有很多已知很好的方式可以用,但很無趣。
處在危機之中,才會使你專注在找尋一些事情上。
如果一直一成不變,那這個工作也沒有魅力打動我。
創作要讓自己不那麼安逸,創作和生活不一樣,生活當然是要安穩一點。」
「不要因為安逸而放棄被關注的機會。」
「堅持都會有結果的,不要擔心,成績是堅持後無意中被看見的。」
「最艱困的時候越是考驗你的態度、能力、毅力。」
「沒有一個好的結果是輕鬆的。」
「在拍片現場,我會打破既有工整的類型,改變、衝擊既有的基礎,
而這種打破常規會產生一種真實反應的張力,達到專注。
......曾經有一個工作快三十年加拿大的燈光師和我一起工作,
相當的折騰他,因為他不曉得我下一個鏡頭要做甚麼,
他說他做燈光師那麼久了,
很多時候這一個鏡頭一下就知道後面五六個鏡頭怎麼做了,
但和我合作不一樣很折騰。」
「創作要不擇手段達到目的,我看過成功的導演都有這個特質。」
談到挪威的森林裡有一個相當長的軌道,剛開始很多人質疑與反對,
但最終完成了之後所有與會的工作人員都很榮幸自己有參與這個製作。
「就和我昨天說的,每個人都很重要,每個人在某個片刻都會是主角,
像是推移動車的那個,他會影響整個鏡頭呈現的力量....
當然有時候未必一定要如此,但有時就是要有那個過程,
產生發酵的結果,讓整個團隊彼此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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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為什麼想嘗試那麼多片型?
還有如果遇到自己不喜歡不擅長的片型該怎麼辦?
A:那時候就在想自己一直都在拍同類型的片,就在想說其他類型的片自己可以嗎?
先豐盛自己再決定類別。第二個問題,你可以把你不喜歡的片拍成你喜歡的樣子啊!
我們都在學習把不好、不確定的東西,讓它有結果。
一路聽下來就覺得藝術或創作吸引賓哥投入的部分,
就是他一直都在冒險,一直都在突破過往的手法,
在不同的作品中實驗新的方法,重複過往的方式安全、輕鬆但缺乏趣味,
也自然不會讓他如此著迷。
而這個點也反映在他在討論數位攝影機的問題上。
他說數位攝影機有許多問題,第一個是這種攝影機很熱,
所以必須要包冰袋才能拍攝,要不一整天都是昏的。
而最重要的在於它太聰明了,一下在拍攝的當下就結束了,
缺乏期待,所有的創作都在當下就終止了,
而且如果數位那麼聰明的話那誰來都一樣,為什麼需要你來拍呢?
而那種不確定感,那種在過程中會產生的化學變化都不會出現。
有一次問一個攝影的朋友現在數位相機那麼盛行,
底片機對他而言無法被取代的樂趣是甚麼呢?
他和我說是不確定性,在拍的當下不確定自己所做的實驗是否能夠實現,
而在沖印照片時期待所想和實際的吻合的那一刻是最讓人期待的。
也許,我們急欲消除的不確定性,
在這邊反而不是一個缺陷,而是一份樂趣並且考驗著創作者的功力與技藝。
所以賓哥說數位讓攝影「變輕鬆了,但不快樂。」
所以他在使用的時候刻意把數位攝影機弄鈍,把白天拍的日光片用在夜景,
這些都是想辦法讓自己不要被機器帶著走。
如果誰來用都一樣,都能達到這個目的的話那你就一點特色也沒有。
同樣的想法也在賓哥談論他為什麼不使用好萊塢的那種大鏡頭晃動的技巧,
他說如果我這樣做我的特色就不見了,這不是故意要標新立異,
而是去看自己文化特殊之處在哪,
好比暗中有暗,有層次,黑中還有細節,就是東方文化獨特的美學。
也許是因為這一套思想以及被賓哥這個人的生命經驗所折服,
所以當他在講要讓自己有競爭力的時候,
我就不會覺得像是在報章雜誌上那樣刺耳與廉價,
很多時候競爭力的使用脈絡是用來恐嚇人:
「大家都在.....你還不...你想落後嗎?」
而且通常都是只以賺到的金錢來做為競爭力的衡量。
但在賓哥的口中那種競爭力給我感覺到的比較是一種對於堅持價值的獻身,
然後不是硬要和大家一樣,而是珍視自己的缺陷轉化成一種特色,
了解你的局限這是你的條件,然後一直試圖挑戰自己的熱情。
這大概是我聽到最覺得感動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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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老師和那麼多的國家人合作過,請問在跨國溝通的時候要注重什麼?
A:不看低別人,也不仰望別人,不管他是哪一國人,我們都是平視彼此的關係。
......剛到日本拍片的時候,因為是一個外來者,
所以面對很大的挑戰被質疑懂日本文化嗎?
但也還是堅持自己的拍攝理念,要不然人家也不用大老遠的請自己去日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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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創作的時候通常都是從自己的故事出發,
但要看出一個創作者的功力,便是他開始說起自己之外的人的故事時,
說得深不深刻(註:這點和戴錦華說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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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法國導演和賓哥聊到:「怎麼辦大家都在用數位了,只有我還在用底片!」
賓哥和他說:「你是最後一代用底片的人耶,你要珍惜。」
法國導演聽了之後便改變態度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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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虛是一種態度,心虛是另一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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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杰倫拍不能說的秘密時,周杰倫開拍前都會畫分鏡表拿給賓哥看,
但賓哥一下就看完了,周杰倫覺得很訝異。
賓哥說,就沒有太複雜啊,所以看一下就還給他了。
不過即使是這樣周杰倫每天也都還是很認真的在想分鏡表要怎麼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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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在拍攝的時候要多留一些餘地,好讓後製的人可以有調整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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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你有經驗也把自己變得是沒有器材,缺少裝備的情況下去拍。
有人會說因為是學生製作所以缺乏經費拍不出好東西,
但後來我和侯導就試著如何在很省的情況下去拍出一個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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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語言
1996年之後拍的片開始覺得「鏡頭可以有文字的魅力」,
讓人可以有「自己感覺、想像的空間」。
剛開始拍侯導的電影是在嘗試在一個不動的畫面裡展現細節與張力。
到了戲夢人生還有海上花的時候,鏡頭開始動(當然還是有人看不出來我動了),
以海上花來說,當一個人在說話的時候,就開始搖到聽他說話的人那頭,
不直接照他說話的樣子,而是讓人去想像他說話的樣子。
在拍千禧曼波的時候,算是整個動起來,用那種移動的鏡頭去慢慢地展現一句話。
那種移動是一種留白,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
有一次遇到一個動作片導演,和賓哥說:
「這次我有投你的花樣年華一票,因為我覺得你的鏡頭在對我說話。」
賓哥覺得相當地開心,因為他所做的嘗試,
就連動作片導演都看得出來,並且予以肯定。
在那之後讓他更有信心往這個方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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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鏡頭解析:畫面,情緒、心理狀態。
方世玉要矇眼的時候,有一些光從後面透到前面來,
和方世玉要矇眼與過往的兄弟的決斷的心情產生一些呼應。
紅氣球裡坐火車回家靠著窗戶的倒影與本人映照的鏡像,反映出主角的心理狀態。
在海上花裡,想拍出衣服的質感、油光的飄盪。
戀戀風塵,那一個過山洞的場景,鏡頭全暗,山洞將光全部吞噬後又再吐出,
那是與以往不同的呈現方式,也隱喻著角色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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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自我訓練
一、提升閱讀量:
多看文字、畫面、影像、光色。
賓哥自己有收集字畫瓷器、碑文的習慣,只要他到一個地方拍戲,
有休息的時間,不管要坐多久的車都要到當地的市集去逛逛。
二、養眼:
去畫廊看畫,去看畫的顏色、線條、影像。
剛開始也不知道要看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但久而久之就會形成一種sense,在眾多的事物之中,
那個重要的、質感比較好就會跳出來,向你招手,被你看到。
而在這過程中,你也可以知道你比較喜歡哪一類的用色、光線運用方式,
最終反映出你的喜好與你成長背景使你對某些方式會特別敏感,形成自己的美學。
三、文字:
詩是一種生活的濃縮。古人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同樣的,你在念劇本的時候腦中是會有畫面的,閱讀文字讓你去想像其中的畫面。
以車馬行為例:「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那句行人弓箭各在腰多有畫面啊,然後兵馬所引起的塵埃漫舞在空中,
多到你想看到咸陽橋都不可得,是不是很有畫面?
除此之外,我還會去想像這個畫面如果是在黃昏的時候,光色是如何?
如果是在一個陰雨天呢?這就和拿到劇本對畫面的想像是一樣的。
在既有的限制中克服,找到張力與樂趣,展現技術還有畫面的情緒。
學校並不會負責你前進的方向,所以這些興趣,與鑑賞能力要自己去培養,
這些興趣除了可以放鬆心情外,也可以幫助你的工作、提升審美能力,紀錄心情。
可以把你的日記、你的情緒照成照片,拍成影片剪接。
或是用詩詞來表達。讓你的興趣不只是興趣,而是可以與自己還有工作相互滋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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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哥和姜文私底下會用詩詞往返。
賓哥說為什麼要那麼累呢?但這就是一種訓練也是某一種樂趣,
把你的心情或想傳達的概念濃縮成幾個畫面,幾個句子,讓對方知道,是相當不錯的訓練。
「不知道你們對於文字的感受力強不強,中國字每個字都是有故事的,
好比說老這個字,就是入土一半就叫做老,朋呢?
就是兩個一模一樣的月亮,兩個月亮要湊在一起,圓缺都一樣那有多難啊。
但是一樣還不夠,還不會成為朋友,友這個字指的是─
一橫:你來 一撇:我往 又:又一次。
不僅要相同,還要你來我往又一次,才會是朋友。
那這些文字會引發你注意細節,去想故事還有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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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敗
剛開始當攝影師的時候去機場拍鴿子,
結果回去沖印,發現一隻鴿子也沒有,原來是感光的方是出了問題,
但也是因為這次失敗的經驗,讓我學到一種感光方式,
而這種方式卻可以用在武俠片的拍攝裡讓鋼絲消除在畫面中。
(註:我自己聽到這邊的時候覺得很佩服,
原本過去的挫敗在後來就變成另一種技巧的展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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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印象深刻的失敗為何?
A:拍海上花的時候,侯導把所有的燈關掉,和他說:阿賓啊,寫實是這樣。
那時候雖然是用華麗寫實帶過去,但當下是很難過的,
就被「將軍抽車」了,之前拍的東西都被否定的感覺。
這一次拍痞子英雄也遇到很多困難,但他和蔡岳勳每天都心裡流血,笑著面對。
還有一次年輕的時候,拍片會去一沖洗時沒有焦點,
導演隔天就不發他了,他就在中影的放映室裡想辦法弄好,發現還是有焦點的,
請導演來看,導演看了之後覺得很不好意思,連聲道歉。
賓哥下了個結論說,很多情況「即使沒救也要找到原因。」
「千萬要記得一個想法,攝影師不能隨便應付導演,因為那是別人好
幾年的心血,不可以隨便把人給O了,O了是大陸用語,ok的意思,
不能隨便就把人ok掉了,人家花了錢請你來,你要讓人家覺得你『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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